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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老道传奇:三探无底洞 第5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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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老道从山东济南府,辗转回到天津城,顾不上一路风尘仆仆,别的全放一边,他得先解解馋。毕竟故土难离,这九河下梢土生土长的人,喝惯了一方水,吃惯了一方饭,离家日久,免不了惦记这口吃喝,尤其是路边大棚中的早点。

过去有句话“吃尽穿绝天津卫”。天津城遍地的大饭庄子、小饭馆子,好吃的东西数不胜数,路边的早点也是五花八门,换着样地吃,十天八天都不带反头的。其中大致分为干、稀两类,烧饼、馃子、大饼、卷圈、炸糕、包子、蒸饼、两掺馒头、棒子面窝头、茄夹藕夹、煎饼馃子,这是干的;稀的有豆腐脑、锅巴菜、豆浆、馄饨、面茶、羊汤等等。吃的时候相互搭配,酸甜苦辣咸的味道变化无穷。大饭庄的南北大菜、满汉全席到哪儿都能吃到,而这些个小吃只在天津城这一方水土才有。夸张点儿说,离开天津这座算盘城,抬腿到了近在咫尺的洋人租界地,您也吃不到地道的。

崔老道钱少嘴馋,吃东西还爱穷讲究,咽了一晚上的唾沫,天不亮就来到南门口,不是急着摆卦摊,而是为了这顿早点。卖早点的小贩无非赚个辛苦钱,都得后半夜起床忙活,到开张时棚子里还挑着灯。炉子上并排放着三口大铁锅,两锅卤子、一锅豆浆刚刚熬好,压成小火儿,“咕嘟咕嘟”滚在锅中。两锅卤子一锅是豆腐脑的,一锅是锅巴菜的,看上去相似,用的料则不同。豆腐脑卤子用鸡汤鸡油,配黄花菜、木耳熬成荤卤;锅巴菜卤看上去更黏糊,得先把香菜梗炸熟放进锅里,这是提味儿的秘诀,再加羊骨头汤和各种小料,开锅后用团粉勾芡。两者滋味、口感不尽相同,可无论哪种,都是头一锅卤子味道最浓。崔老道顶门来吃早点,奔的就是头锅卤子,要不怎么说穷讲究呢!进来一看两锅卤子都熬得了,呼呼往外冒热气,告诉老板先不忙着盛,到旁边炸馃子摊儿上要两根刚出锅的馃子,也就是油条,一根根外脆里酥、焦黄干香。崔老道脸皮厚,让炸馃子的给炸老点儿,生面抻好了下在油锅里,翻四个滚儿才捞,炸出来一尺多长又红又脆,拿在手中直棱棱的,跟小号擀面杖相仿,绝不蔫头耷脑,看着就提气。热大饼从中间揭开了,馃子撅折往里一卷,拿在手中一把掐不过来。又一瘸一拐跑回早点铺,让老板给他盛一碗锅巴菜,大勺的卤子浇足了,还得放上韭菜花、酱豆腐、辣椒油、麻酱汁,多搁香菜,坐下来一手攥着大饼卷馃子,一手抄起筷子,倒转了往桌子上一磕,将筷子头儿对齐,脑袋往左边一探,猛咬一口大饼馃子,三嚼两嚼吞咽进肚。紧接着又往右边碗口一凑,扒拉一口锅巴菜,左右开弓这就吃上了。锅巴菜的“锅巴”,是绿豆面煎饼切成的小块,满满当当一大碗这就够解饱的,何况还有大饼馃子,也全是面做的。他这顿早点面裹着面、面夹着面、面就着面,除非扛包拉车的苦大力,平常人可没有这么吃的。要问这面裹面好吃不好吃?这可是千百年来穷苦人的生活智慧,真是研究到家了,能不好吃吗?穷老百姓卖苦力,一年干到头也挣不了仨瓜俩枣,别说山珍海味、燕窝鱼翅,就是最常见的鸡鸭鱼肉,等闲也难得吃上一回,只能在最廉价的食材上下功夫琢磨,想方设法鼓捣出各种风味,花不了几个钱,又能改改口味、解解馋。所谓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,这句话倒过来想,巧妇只要有米,就能做出人间美食。

且说崔老道甩开腮帮子刚吃上,打外边又进来个赶早的——三十多岁一位“副爷”,也就是巡警。人长得又矮又胖,肚大腰粗、八字眉、单眼皮、蒜头鼻、大嘴岔、大耳朝怀,两条罗圈腿走路外八字,穿一身黑制服,头顶大壳帽,腰扎牛皮带,铜扣擦得锃亮,下边裹白绑腿。民国初年,天津城设立了五河八乡巡警总局,下设各个分局,还有缉拿队、夜巡队、治安队、警察所等机构。巡警就是负责弹压地面儿往来巡逻的警察,这一行中没几个老实规矩的,凭一身官衣吃拿卡要、瞪眼讹人。做小买卖的遇上这些“副爷”,卖水果的得送给他几斤水果,卖白菜的得送给他几棵白菜,卖酸梅汤的得送给他两碗酸梅汤解解渴。这么说吧,除了卖棺材的他不要,推车大粪从跟前过他也得尝尝,否则找你点儿麻烦那是轻的,重则哨子一吹,劈头盖脸先打上一棒子,然后把你往局子里一送,不扒层皮甭想出来。老百姓当面尊他们一声“副爷”,或者“巡警老爷”,背地里却叫他们“穿狗皮的”。

刚进来的这个巡警,比崔老道还没出息,攥着一掐冒热气儿的油条,足有七八根,两只小胖手左右来回倒,太烫了,那也舍不得撒手往桌子上放。让老板给盛上一大碗豆腐脑,不浇卤子,只舀上一勺豆浆,天津卫管这个叫“白豆腐”。这也是一路吃法,就为了尝这股子豆香味。巡警端着碗找座,一眼瞅见了崔老道,忙过去打招呼:“哎哟!这不崔道爷吗?可有阵子没见您了,您上哪儿去了?”

所谓的天劫,也叫“寂灭仙劫”,凡是修仙的灵物必破此关,否则成不了正果。天劫一共十重,全渡过去便可白昼飞升。而天劫又不同于雷劫,雷劫是指什么东西作妖作到头儿了,“咔嚓”一道雷下来给劈死。雷劫相对容易应付,可以躲入深山古刹,或者借达官显贵遮挡。以前净听人说有大耗子、大蜈蚣趴在佛像下边,再不就是古庙里、道观里住着狐狸、刺猬、长虫,这些东西就是在躲天雷。还有四处寻访得道的高人,陪伴左右,摇尾乞怜,等雷劫到来,躲在高人身后也是一个办法。天劫可没这么好躲,能渡过一重那就了不得了,呼风唤雨、撒豆成兵就不在话下。而且这十重天劫当中一重比一重厉害,一次比一次凶险。张三太爷已经躲过了七重天劫,那得是多大的道行,能有什么为难着窄之事,拜求一个卖卦的老道帮忙?

原来张三太爷自打修行以来,可以说是循规蹈矩,早早忌了血食,在深山古洞中吸霞饮露、清修打坐,率子孙下山入世,来至山东地界,不敢说恩泽四方,也没少给老百姓办好事。但天下事本就如此,好人恨坏人,坏人恨好人。岳飞岳武穆精忠报国,一等一的忠良,到头来被仇家害死在风波亭;秦桧满肚子坏水儿,还有仨好朋友。张三太爷在此地不招灾不惹祸,一门心思行善精修,不承想闭门家中坐、祸从天上来,惹上了一个冤家对头。对方生前是个擅使邪法的术士,明争暗斗没能把张三太爷如何,死了埋进荒坟野冢,仍旧潜灵作怪。其实说起来,与张三太爷这路“正仙”相比,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怎知这个对头坟中有一件厉害的镇物,魇住了张三太爷全族,有道是“靛蓝染白布,一物降一物”。张三太爷的道行虽深,也只能任凭这个对头摆布,召之即来,挥之即去,比奴才还不如,因此想借崔老道之手,取出坟中的镇物。

崔老道听完这番话,吓得手脚冰凉,这是他敢插手的事吗?任凭张三太爷许下千般富、万般贵,搬来六万八紫金子,他也不敢应允,却又心存忌惮,恐怕张三太爷翻脸,兔子急了还咬人呢,何况是深山古洞中的千年老狐狸?崔老道也不敢说个“不”字,只得摇头晃脑、掐指巡纹,随后将手中拂尘一摆,对张三太爷说道:“无量天尊,贫道虽有能为,不过天时未到,不可急在一时。适才贫道捏了一卦,将来会有一人从此路过,此人盖世英豪,手段了得,九河下梢‘七绝八怪’中有他一号。姓孙没有大号,因为是个吃臭的,别人都叫他孙小臭儿,长得獐头鼠目、口歪眼斜,掐吧掐吧不够一碟子,摁吧摁吧不够一小碗儿,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,赶上个大点儿的耗子都能给叼了去。然而常言道得好,凡人不可貌相,海水难以斗量,取坟中镇物非他不可,这叫什么呢?这叫一货找一主,盐碱地专出蝲蝲蛄。”

张三太爷也知道崔老道的底,据说在龙虎山五雷殿上看过两行半天书,身上道法通玄,前知八百年,后知五百载,而今言之凿凿,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眉毛的,自是一百二十分的信服,当下款待了崔老道一番,又送了许多路费盘缠。崔老道足吃足喝了一通,钱财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要。张三太爷见崔老道不收钱财,心下又多了几分佩服。崔老道在宅中住了一宿,转天别过张三太爷,取道返回济南府。

书中暗表,崔老道说得准不准呢?他这一卦浮皮潦草来了个王八排队——大概齐,可坑苦了张三太爷。后来孙小臭儿下山东路过此地,给张三太爷取出了坟中镇物,但这小子心术不正,为了蝇头小利恩将仇报,错害了张三太爷的性命。张三太爷异灵不泯,辗转到了天津城找孙小臭儿寻仇,连同黄老太太、乾坤楼黑蛟、四方坑白三姐等一众地仙,在九河下梢兴妖作怪。此乃后话,按下不提。

怎么这么客气呢?只因他们二位相识已久,此人姓费名通,在家行二,人称“费二爷”,在天津城外西南角的蓄水池警察所当巡警。穿着官衣,吃着官饭,大贼、小贼、飞贼、蟊贼可没见他抓过半个,只会溜须拍马,冒滥居功。旧社会警察讹人的那一套他比谁都门儿清,逮个耗子也能攥出二钱香油来。不过说不上多坏,至少不祸害老百姓,搁在那个年头这就不简单。费通费二爷在天津卫有一号,是因为出了名的怕老婆,说句文言叫“惧内”,天津卫叫“怕婆儿”。他老婆费二奶奶那可是位“女中豪杰”,长得狮鼻阔口,大脑袋、大屁股蛋子,粗胳膊、粗腿,皮糙肉厚,说起话来嗓门儿又粗又亮,在家里成天吆五喝六,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,让他打狗他不敢撵鸡。费二奶奶一瞪眼,吓得他如同蝎虎子吃了烟袋油子——净剩下哆嗦了,所以得了个绰号叫“窝囊废”,又叫“废物点心”。

就这么一个主儿,却是世家出身。从族谱上论,他是费家胡同费胜的远房侄孙。老费家在天津卫那是数得着的名门望族,二道街子往南的大费家胡同、小费家胡同,那全是他们家的。费通可没沾光,别看一笔写不出两个“费”字,但是离得太远,出了五服了。按过去的话讲,出了五服没法论,沾亲容易沾光难。老费家再有钱有势,也和他费通没关系,只能在蓄水池警察所当个臭脚巡。

蓄水池就是后来的南开公园,又称“贮水池”,民国年间还是个臭水坑,俗称“四方坑”,到了炎热的三伏天,一坑的臭水蚊蝇滋生,离老远就能闻见呛人的臭味。光绪年间赶上发大水,天津城中的污水全往这儿灌。污水漫上周围住户的坑沿儿,癞蛤蟆满处乱爬,都找不着一条给人走的道。夜里蚊子扑脸,白天成群结队的苍蝇“嗡嗡嗡”围着脑袋乱转,说话不敢张嘴,一张嘴保不齐吃进去一个俩的,那还不得恶心死?到了寒冬腊月,扬风搅雪,滴水成冰,冻得地面拔裂。这一带更为荒凉,遍地的枯枝衰草,西北剌子刮过来,能把人刮一跟头。水坑周围一个个破旧残败的坟头,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,不时发出阵阵哀号。还有很多被野狗刨出来的“狗碰头”棺材,白骨散落在蒿草丛中,入夜后磷光闪烁,变成了忽明忽暗的鬼火,看着都让人瘆得慌。

虽说地方不怎么样,可再怎么说也是个穿官衣的巡警,月入三块大洋。别小看这三块钱,小门小户养家糊口绰绰有余,更可以吃拿卡要,来点儿“外快”,不敢说丰衣足食,至少吃喝不愁。他和崔老道相识并不奇怪,一来住得不远,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;二来这两人都馋,费通也中意早点铺的头锅卤,经常顶门来吃这口儿。两人都是吃货,还都是穷吃,也算趣味相投,坐一桌吃早点少不了评头论足,为什么老豆腐里面不能放香菜,锅巴菜就必须放香菜?馃子到底用多大火炸才最酥脆?里里外外就这点儿事,不够他们走脑子的。

咱再说崔老道,一路回到济南城,却见城头上已经换了旗号。找人一打听才知道,前几天纪大肚子摆戏斗败了阚三刀,本想点齐军马,趁阚三刀铩羽而归的机会,一举将之赶出山东地界。怎知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没等纪大肚子把阚三刀赶走,地盘就被另一路更大的军阀抢了。济南府是富庶之地,周围各路军阀早就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,奈何纪大肚子与阚三刀实力不凡,更担心他二人联起手来一致对外,如今两人翻脸,自然有人乘虚而入。那个年头就是如此,大鱼吃小鱼,小鱼吃虾米,没有讲理的,全凭枪杆子说话。阚三刀死于乱军之中;纪大肚子兵败如山倒,一个人逃去了西北,在甘凉道上盗贩马匹为生。正应了崔老道先前所言,“赶上八字有马骑”。只不过不是骑马的上将军,而是盗马贼。

如此一来,崔老道的靠山又倒了,济南城虽大,却没有崔老道的立锥之地。适逢多事之秋,天灾人祸不断,到处都在打仗,思来想去,也只有回老家了,一路上感慨万千。前些天纪大肚子还是手握重兵,说一不二,转眼就丢盔弃甲,变成了光杆儿司令,能保住一条命就得说烧了高香。那些个枪、那些个钱,连同那座气派无比的督军府,全都改了名换了姓。想来广厦万间卧眠三尺,千顷良田不过一天两顿饭,纵有满屋子的绫罗绸缎,出门也就是那一套衣衫,看来没钱没势也未见得是件坏事。正所谓枪打出头鸟、刀砍地头蛇,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在南门口卖卦吧,别再妄想天上掉馅儿饼、醋碟、酸辣汤的美事了。

济南府距天津城可不近,崔老道来的时候车接马送,一左一右两个挎着盒子炮的卫兵伺候着,派头那叫一个足,如今只得撵着步子在路上行走。本来腿脚就不利索,别人走一天他得走三天,又不敢走大路,大路上动不动就过兵,万一赶上两军交战,枪子儿没有长眼的。所以这一走工夫可就大了,只能估摸着东南西北的方向,翻山越岭专走小路,逢村过店到了有人烟的地方,靠着老本行摇铃卖卦,对付着挣口吃喝。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,头没梳脸没洗,身上道袍千疮百孔,脚底板磨出好几个大血泡,赶等到了家,人都卷了边了。他这一趟出来的时间可不短,不知道天津城出了多大的乱子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七章 枪打肖长安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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